日本官员：倘若美国当年愿意给予合作契机，15年前日本便足以取代中国在全球稀土格局中的地位。

回不了头的决定

若要探寻现代工业史上最具讽刺意味的“错失良机”，不妨前往东京霞关的经济产业省办公楼深处，或是翻找华盛顿五角大楼尘封已久的档案柜。那里或许藏着一份被遗忘的战略蓝图，记录着一段本可改写全球供应链走向的历史。

如今，在美国亚利桑那州某处军事基地的机库中，一架造价超亿美元的F-35隐身战斗机正静静停驻，无法升空执行任务。原因令人难以置信——仅仅因为缺少一块尺寸如手掌大小的钐钴磁铁。与此同时，日本多家电机制造企业的高管正紧盯着库存报表忧心忡忡：用于高端驱动系统的重稀土储备，仅够维持不到三周的生产需求。

近日，一篇刊登于美国主流媒体的文章，借由日本经产省官员小林直树之口，揭开了这层长期掩盖的事实面纱。

这位官员言语间看似含蓄，实则道出了美日同盟背后长达十五载的深层裂痕。他话里的潜台词清晰无比：当前困境并非天灾所致，而是美方当年对东京提议置若罔闻所酿成的后果。若十五年前华盛顿能采纳日本提出的联合构想，全球稀土供应体系早已不再由中国主导。

日本的担忧和美国的不屑

十五年前，日本政府代表携带详尽计划书多次奔赴华盛顿，力推构建一条排除中国的“稀土供应链走廊”。对彼时的日本而言，这项倡议远非单纯的商业布局，而是一场关乎国家产业存亡的自救行动。

2010年9月，钓鱼岛海域发生的渔船碰撞事件成为转折点。这场外交风波之后，一直沉浸在全球化分工理想中的日本制造业猛然发现自身命脉已被扼住——中国在当年几乎全面暂停了对日稀土出口。

这种危机感具体到何种程度？当时的经产省官员寺泽达也回忆称，自己曾被来自丰田、索尼等巨头的高管轮番质问：一旦中国持续断供，不仅个别企业将停产，整个日本高端制造与汽车工业链条都将面临系统性崩溃。当时日本对华稀土依赖度高达90%。

面对压力，东京迅速启动应急机制。一方面动用外交渠道拉拢美国共担风险，另一方面展开战后规模最大的资源突围行动。日本政府拨出10亿美元专项资金，在当时堪称天文数字，并提供低至1%利率的融资支持，派遣各大商社奔赴非洲、南美、中亚等地寻找“去中国化”的矿源替代方案。

但当时的美国人正在关注什么？这正是小林直树至今耿耿于怀之处。

华盛顿政界人士表面上礼貌接收了日本提交的“共建安全供应链”提案，转头便将其束之高阁。在彼时美国决策层看来，日本人的忧虑近乎杞人忧天。华尔街紧盯季度财报增长，硅谷聚焦智能手机革命浪潮，得克萨斯则沉浸在页岩油带来的能源自信之中。

即便是国防领域的鹰派人物，也在成本账面前犹豫不决。市场上充斥着由中国生产的高性能且价格低廉的稀土磁材，虽然产地在中国，但性能稳定、交付及时。为何要耗费数倍资金，去扶持一个昂贵且效率偏低的新体系？

对于笃信自由市场逻辑的美国精英而言，“将占整机成本不足1%的小零件交给中国”不是战略漏洞，反而是资源配置最优解。就这样，那个可能重塑世界产业格局的机会窗口，在美国人的冷漠与轻视中悄然关闭。

“波折”的“替代方案”

失去美方响应后，日本只能独自前行。经过全球筛选，最终将希望寄托于澳大利亚一家名为莱纳斯（Lynas）的矿业公司。然而，这条救命稻草握在手中却异常锋利。

为绕开中国控制，日本设计出一条无论地理跨度还是经济合理性都极尽荒诞的供应链路径：矿石从西澳广袤沙漠采掘而出，横跨印度洋运抵马来西亚关丹港，在当地化工厂完成复杂湿法冶炼，转化为氧化物后再启程东渡至日本列岛，最后由日立金属或信越化学加工成最终磁体产品。

这一过程犹如为了饮一杯牛奶，必须驱赶一头牛往返三大洲。

这条以巨额资本堆砌而成的供应链，历经十五年建设，表面成果看似可观。单看统计数据，日本对中国稀土的依存度已由90%降至60%以下，似乎验证了“脱离中国亦可行”的设想。但这只是幻象，真实的工业现实远比图表复杂得多。

残酷真相藏于元素周期表的细节之中。所谓稀土，并非单一物质，而是十七种稀有金属元素的统称。日本通过澳马线路实现自主供应的，主要是镧、铈等“轻稀土”元素。这些成分地壳丰度较高，提取工艺相对成熟。真正的核心瓶颈在于“重稀土”，尤其是镝（Dy）与铽（Tb）。

这两种元素是制造耐高温永磁电机与先进制导系统的关键材料。缺乏它们，电动机在高负荷运行下会迅速退磁，F-35战机的飞行控制系统也将失效。而在该领域，即便今日日本仍不得不仰仗中国供给。全球已探明重稀土储量中，中国掌控七成以上份额，更垄断了采用王水进行高纯度分离的核心技术。

直至当下，尽管日本已在海外布局矿山开采，同时在国内发起“城市矿山”回收运动——拆解旧硬盘、废旧风力发电机，试图从电子废弃物中提炼微量重稀土——听起来颇具环保意义，但从商业角度看完全是亏本运营。

双日株式会社CEO植村公辅坦言：理论上，日本有能力实现全链条自给。但在国际市场参与竞争时，一旦脱离中国高效整合的供应链体系，其产品毫无价格优势可言。

相较于中国历经三十年打磨、在环保成本、物流效率与工艺损耗之间达到极致平衡的完整生态，莱纳斯产线的平均制造成本高出近50%。此外还需承担在马来西亚处理放射性废渣所带来的高昂合规支出——因当地居民抗议及政府更迭引发的政治不确定性，该工厂屡遭停产威胁，近期甚至被要求将有毒残渣运回澳洲本土填埋。

美国的“惊醒”

直到2018年中美贸易战爆发，北京首次明确将稀土列为潜在反制工具时，长期昏睡的美国决策层才如遭电击般猛然惊醒。五角大楼紧急调阅F-35项目物料清单，震惊地发现：若中国实施全面断供，美军最先进战机生产线将在八个月内彻底停摆。

如今的华盛顿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国会批准专项拨款，五角大楼直接向得克萨斯州加工厂注入上亿美元补贴。商务部四处奔走，与盟友签署协议，意图在加州、格陵兰乃至非洲开发新矿源。

但在深谙内情的小林直树看来，美国当前的“积极作为”不仅成效难期，更是一种对战略资源的二次浪费。如今投入的资金已是十五年前的十倍有余，而重建完整产业链所需的时间却无法压缩。

建设一座年处理5000吨稀土原矿的分离厂，仅西方严格的环保评估与安全审批流程就需耗时五年。然而华尔街风投期望三年回本，五角大楼希望明年就能看到成品交付。这种时间错配无人能够弥合。

中国用三十年时间，将“采矿—分离—金属冶炼—磁体制备—终端应用”五大环节无缝衔接，形成高度协同的产业集群。这不仅是资源优势的体现，更是无数工程师持续试错、工艺迭代的结果。西方若想复制这套体系，等于重走中国走过的全部弯路，仅培养熟练技工与积累分离经验，没有十年以上沉淀根本无从谈起。

仍在进化的中国方案和刚起步的美国

今天的中国早已不再满足于原料出口。通过总量调控、出口配额管理以及环保税升级，推动稀土价格稳步上行。当美日还在争论“如何找矿”时，中国已开始利用高纯度提纯与高端磁体制造技术，迫使下游高科技产业继续扎根国内。

这种“以技术控价值”的战略布局，使仍在执着于“矿源替代”的对手显得反应迟缓。

当前最感无奈的莫过于日本。耗尽数万亿日元资金，耗费整整一代官僚的心血，最终证明了一个冰冷现实：面对中国构建的稀土全产业链壁垒，任何试图另起炉灶的“平行体系”，若缺乏全球协作基础与不惜代价的长期投入，终将如泡沫般轻易破灭。

丰田目前正全力研发无需使用重稀土的“铁基永磁电机”，试图从技术源头突破封锁。

美国则依靠《通胀削减法案》强行干预市场，企图用财政补贴砸出一条新产业链。但企业界心知肚明：白宫主人四年一换，政策反复无常，谁愿为一个不确定能否收回二十年投资的项目押上全部家当？

正因如此，小林直树那句“如果美国早给我们机会”才格外刺耳。在一个只需417公斤关键材料就能让上亿美元战机瘫痪的时代，所谓的同盟关系，在坚硬的产业链现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当日本企业凝视着那条冗长、脆弱、挣扎于盈亏边缘的海外供应链，再望向美国得克萨斯州刚刚动工的工地，难免涌起深深的无力感。这已不只是金钱问题，而是一场关于时间耐心、战略定力与对实体经济敬畏之心的漫长竞赛。

如今想要把那张被撕碎并投入碎纸机的旧船票重新拼接复原，其难度之大，或许唯有此刻站在亚利桑那州机库内、面对那架无法起飞的F-35战机的地勤人员，才能真正体会。机遇从不会由他人赠予；在国际产业分工的残酷博弈中，迟到的觉醒，往往等同于彻底的失败。